时间:2024-07-09 16:42:48 来源:艺术中国点击:592
缤纷 120x180cm 2020
画如心涌:大时代下的艺术抉择
张 晴
艺术的二十世纪,跌宕而漫长。风格的形成与变迁早已不再隶属于个人的领地,艺术与政治相互缠绕,裹挟着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坚守与抗争。四十年代赴法国留学的国立美专学生赵无极、朱德群、席德进都在中外艺坛上享有盛名,可是同期留在国内的艺术家,如林风眠、吴大羽、丁天缺及张功慤,在生活和艺术上就显得十分艰难,而这或许与他们致力于形式美或抽象表现主义不无关系。其中张功慤从四十年代以来便一直在发现与创作抽象表现主义,像这样的艺术家在中国艺坛实属罕见。
一九四二年,当毛泽东发表了著名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时,十八岁的张功慤正求学于苏州美专沪校,在颜文樑等老师的指导下,接受了具有巴黎美专风范的油画训练。颜文樑是注重写实主义的艺术家,在他的作品中却闪耀着印象主义艺术的光芒。苏州美专以严谨的学院派而著称,无论是素描、色彩、透视、解剖,还是艺术理念,都是中规中矩的,这为张功慤搭建其艺术大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一九四五年,他赴重庆考入潘天寿任校长的国立艺专,直至一九四七年国立艺专师生返回杭州,吴大羽也返回国立杭州艺专任教,张功慤方有缘进入吴大羽工作室求学,创作出第一幅抽象油画《深色中的白色》。从此,他一生跟随吴大羽,受教于其左右。一九四九年,他满怀着对巴黎艺术的膜拜,从上海取道香港,准备赴巴黎留学,可是路遇小偷将他的钱财洗劫一空。这个小偷给张功慤开了一个决定人生前途的大玩笑。因此波折,他只能重返上海,迎接上海解放,也迎接他的另一种艺术人生。
人与鱼 114x73cm 1997
为了生计,一九五二年,二十九岁的张功慤进入上海麦伦中学(后改名继光中学)担任美术教员,此期间创作了《父亲》《缠辫的晨》《男孩与玻璃杯》等油画作品。《少女》画面创造性的处理方式和独特的人物造型,被老师吴大羽高度称赞。六十年代他开始尝试抽象水墨,醉心于“无形之象”的绘画风格。在创作《心形》时,张功慤悟到艺术来自“发现”,而不在于“探索”。他后来回忆,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在他为夫人画肖像时——
刚两岁的女儿突然蹒跚走来,一下引起了我太太的警觉和注意,也马上影响到了我的创作情绪。此刻环境的气氛、情绪,已使我进入了另外一种心境,我感受到女儿的形态已经进入了她母亲眼神和动作的关怀意识之中。这突来的变故,使我自然地改变了笔下画面的原有造型:画中人的眼神里立刻呈现了女儿的形象,又好似一只鸽子飞了进来……这幅画后来取名为“心形”,这是我瞬间的“心象世界”在画面上留下的痕迹。从那一刻起,我发现我“自由”了,我可以摆脱眼前对象外在面貌的束缚;同时我又发现了绘画创作的新方法,可以非刻意去描绘和表现对象,直接抒发我内心的感受,而进入一个天然成趣的、似有似无的造型新天地。我想在那个时代,恐怕没人敢这样去画画!
散步 120x87cm 50年代中期
张功慤始终关注的是画面的空间、结构、色彩和笔触,在他看来,这些视觉的展示已经足以袒露他的心声和情怀了,而画面中的具体图像,反而是起辅助作用。他将绘画创作理解为一种日常生活情景的抽象化,优秀作品的诞生来源于时间和空间的相互碰撞,画家必须抓住一刹那的感受,体认自身所在的时空。艺术创作不是技术工,随着时代与审美的变迁,绘画不再像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那样一张画画上好几年,那样刻板的绘画制作,无法激起他的兴趣。在五十年代美国风行的抽象表现主义的影响下,他深深地认识到:一件人物作品,把皮肤肌肉甚至血管都丝毫不差地描绘出来,那已经不是今天所需要的绘画艺术了。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抽象类作品被艺术家自毁,诸如《深色中的白色》《少女》等大批抽象表现主义的油画被刮去颜料或撕剪破坏,部分不忍被丢弃的画布块被藏于鸡棚等隐蔽处,大量的水墨抽象作品被浸泡在浴缸里,成了纸浆,被倒入马桶用水冲掉。在那个年代林风眠等许多艺术家都是如此处理掉自己作品的。一九七七年林风眠赴巴西探亲前夕,张功慤携女继唯至南昌路寓所探望,师生一别,两人默默相望,却无法表达彼此内心的波澜。
无题彩墨 70x70 cm 60年代
一九八一年,五十八岁的他从《人民日报》得知,原国立艺专同寝室好友席德进病逝于台湾,不胜感叹。同时他意识到,社会上和艺术界对抽象表现主义尽管尚有反对,可是不再上升到政治立场了,文化艺术创作氛围逐渐宽松,他便又拿起画笔创作抽象油画《影》《逐》《塘》和《景色》的作品。张功慤从不为了要做个抽象画家而刻意去设定一套抽象表现的绘画风格,而是遵从内心的需要,是他对自然、对生活的真实感受选择了抽象。真正的艺术家不应一味遵从某套固定的风格技法,而是要建立自己的艺术创作法则,什么时空下的艺术家就应该创造什么时空下的艺术,这样才能在艺术史上留下自己的面貌,继而有所作为。一九八三年他赴杭州参加赵无极作品展,第一次见到赵无极的抽象作品大感讶异,发现他与赵无极的作品有同一个深邃的“抽象内涵”。一九八四年他的恩师吴大羽的作品《色草》获第六届全国美展荣誉奖,也算国内画坛对抽象艺术的一种迟到的表态,他代表吴大羽出席在上海市委礼堂举行的大会。这次大会可视为一个认识与认同抽象表现主义的历史节点。一九八五年五月,他六十二岁时退休,再赴浙江美术学院赵无极绘画讲习班,与白发苍苍的丁天缺、庄华岳、闵希文等老学友一起欢聚,这段时间创作了《秋水》《大地》《三个朋友》等。他认为:“人的‘悟性’是没有办法传授的,我一生坚持不懈地追求对艺术感知的‘通达’,以及对艺术创造的‘求真’,这是心灵和情感的‘真实’,而非外在表象的‘真实’。所以,用心灵创造的艺术,还需用心灵去感悟、去体会和去欣赏!”
闲 71x56cm 2004
一九九零年,张功慤在六十六岁时远赴美国,终于看到了他苦苦追求的光与色,看到了抽象表现主义大师杰克逊·波洛克、弗朗兹·克兰、威廉·德库宁、克莱福特·斯蒂尔的原作。我想,当他刹那间看到这些作品时的心情,已经远远超越了艺术。在巍巍中国的文艺领域,有许许多多淹没在历史风雨中的张功慤,他们顽强地度过了被时代所辜负的岁月,当他们面对梦想成真的那一刻,既是“相见恨晚”,又是“幻境人生”。此刻,唯有以中国古人总结人生追求时的“几度夕阳红”,方能概括张功慤这一代具有独立精神的艺术家冷暖人生的双重境遇。可贵的是,在他的笔下,无论社会发生何种巨变,无论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如何漫漫无际,他始终在自己的艺术天地之间,画如心涌,挥洒自如。(张晴,中国美术馆副馆长、研究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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